带着影视、音乐、历史去旅行
人世间的一切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。影像达人亦然。只是,就像人只能听懂他能够听懂的话,影像达人也只能看到他能够看到的风景。有部纪录片叫做《看见台湾》,开头近6分钟的鸟瞰画面后,吴念真的旁白悠然响起:这就是我们的家园,如果你没有看见过,那只是因为你站得不够高。其实,看见什么与境界无关,只是各有所好、各取所需罢了。最简单的,就是按图索骥。在罗马的街头,我买了一套明信片,然后坐上出租车,拿出其中一张给司机看,于是不着一字,就直达目的地——《罗马假日》中那著名的真理之口。场面如我所想,一群痴男怨女排队等待把手掌伸进海神之子的嘴里,男孩一声惊呼,女孩慌忙抓住男伴手臂作营救状,然后两人相视一笑,还真像是赫本和派克上了身。影像世界里的定情之地就是这么勾引人,于是帝国大厦楼顶游客前赴后继,东京铁塔上也是人满为患。商机由此而生。在泰国度假时,一群人泛舟海上,船夫用半生不熟都谈不上的英文向金主大力推荐——这里曾是一部电影的拍摄地,就是那个“JamesBond”。船上众人茫然,我便施施然补了一句“007”,于是众人恍然。奇怪的是,没有任何人问是哪一部邦德电影,估计那根本不重要,就算每个人脑中浮现的面孔并不一样,那份刺激与风流却是如出一辙。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国家给海外电影来本国取景大开绿灯,那还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。想想看,那些到伦敦去寻找福尔摩斯居住的贝克街221B或是开往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93/4站台,那些跑到西班牙、冰岛、克罗地亚、马耳他等地去寻找《权力的游戏》中的七国“遗迹”的影迷剧迷,会给当地带来多大的影响力和收益!于是,在这个不能变现就毫无价值的年代,影视产业链已不满足于后续的周边,而是早早地前置了利益链,看看那些因影视宣传而冲上热搜的各类影视城和网红打卡地,会忽然觉得很“欣慰”:看来旅游和影视的融合还真不是盖的。自己也免不了被洗脑。在河北张家口一家小饭店,我突发奇想:如果能推出“郭靖黄蓉”套餐会不会大卖?同行者有点摸不着头脑,我老神在在地说,郭靖离开草原后在张家口与黄蓉初次相见,当时就请“黄兄弟”喝烧酒吃牛肉来着。说完自己也哑然,想起在维罗纳看见“朱丽叶故居”时的心情,估计跟当下同桌进餐的人差不多。可是也有骨格清奇的。因为喜欢《指环王》,我很想来一场指环王之旅,后来看幕后花絮,剧组花费无数心力物力打造的那座洛汉国伊多拉斯王宫,在拍摄8个月之后又拆掉了,因为要保持当地原有的样貌。汗颜!指环王之旅就此作罢。不过,影像与旅行的连接大多并非“主题先行”,而是在旅行过程中无意生发的。有些东西是与曾经的影像纠缠深埋在心底的,却在毫无防备间被某处景象、某个面孔或某句言语所触动。走进佛罗伦萨的博物馆,不知怎么脑中就回荡起了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》里的咏叹调,而巴塞罗那街头流浪艺人一曲《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》没来由地让人想起了《得克萨斯州的巴黎》。站在秦始皇陵地宫之上,“王朝可更替,浩气须长存”的豪言轰然响起——噢,不好意思,《雪中悍刀行》还在拍摄中,这句话是小说中的。还有很多人的上路并非游山玩水,而是一种逃离或放逐,这一点倒是旅游和影像共有的先天优势,无数的公路电影无疑是一种佐证。在去年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《无依之地》里,女主人公弗恩被一个孩子问道:听说你无家可归了?她回答说:我只是无“房”可归了。是的,对有些人来说,家与房子并不能画等号,而虚拟的世界也许比现实更真实。歌手陈粒在《历历万乡》中唱着:等她归来坐下对我讲,故人旧时容颜未沧桑,我们仍旧想要当初想要的不一样。即使长大成人的我们已经知道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,但在现实之外,也许还是可以任性一下。于是,影像达人选择了走进虚拟世界里,或者,走在路上。太阳岛原来是这样的。太整饬了,像一个城市公园,少了些野趣。直到我们一群人在松花江边看见一艘游船,才有了一点“岛”的感觉。我们登上游船,离岛而去。知道太阳岛,是因为那首歌——郑绪岚演唱的《太阳岛上》:“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,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。带着垂钓的鱼杆,带着露营的篷帐,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……”这位女歌手还唱过《牧羊曲》:“日出嵩山坳,晨钟惊飞鸟……”它伴随电影《少林寺》风靡一时,比片尾的主题曲《少林,少林》更深入人心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诞生了一批赞美某个地方的歌曲,如《太湖美》《请到天涯海角来》,等等。《鼓浪屿之波》则表达了盼望祖国统一的愿望。且慢,也许你会说,现在都2021年了,怎么还提那些老掉牙的歌?好吧,今年央视春晚独唱的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算新歌吧,俺也能哼两句,并且还弄清了可可托海的具体位置。我想说的是,不管新歌老歌,能传唱下来的就是好歌。下面就让我们“边走边唱”,看看国内作为旅游目的地的省区市都有哪些与之相关的歌曲。童声合唱《我爱北京天安门》、奥运歌曲《北京欢迎你》、京味戏歌《前门情思大碗茶》、陈升的《北京一夜》、汪峰的《北京北京》、何勇的《钟鼓楼》……哎哟哟,与北京有关的歌可多了去了。才知道,“左手一只鸡,右手一只鸭,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”的《回娘家》是河北民歌。由于歌中没有“广告植入”地名,所以让人摸不着头脑。不像山西,郭兰英演绎的《人说山西好风光》提到了太行山、吕梁山、汾河。到内蒙古,怎能不唱德德玛原唱的《美丽的草原我的家》以及后来的《我和草原有个约定》《呼伦贝尔大草原》等歌?对了,还有根据台湾诗人席慕蓉的诗谱曲的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》,我偏爱廖昌永演绎的版本。至于黑龙江,有郭颂演唱的《乌苏里船歌》足矣。说到上海,我耳畔回响的是粤语歌曲《上海滩》(《夜上海》就更老了),并由此记住了歌手叶丽仪的名字,心里一直“浪奔浪流”。既然谈到了水,江河湖海,一个也不能少。《长江之歌》《黄河大合唱》指向明确,但《大海啊,故乡》就不知道唱的是哪片海域了。歌手李健喜欢写湖,外有《贝加尔湖畔》,内有《什刹海》《抚仙湖》。延伸到长城,《长城谣》苍凉悲壮,《长城长》情真意切,不过我认为关于长城最好的歌是电视连续剧《霍元甲》的主题曲《万里长城永不倒》。转到江苏,《茉莉花》我是晓得的。来到浙江,西湖、断桥、雷峰塔,不免哼起电视剧《新白娘子传奇》的主题曲《千年等一回》,顿觉“西湖的水我的泪”。如果去安徽,“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,只会唱个凤阳歌”(《凤阳花鼓》)。再看江西,作为革命老区,红色歌曲不胜枚举。同样,山东《沂蒙山小调》《沂蒙颂》里的沂蒙山、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里的微山湖,也是革命老区。湖南的《浏阳河》、湖北的《洪湖水,浪打浪》可以归入这个系列。广东,涉及深圳及改革开放的《春天的故事》或可代表一下。广西,首先想到的是“歌仙”刘三姐,然后想到了另一首歌《我想去桂林》,“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”“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”,道出了人们普遍面临的悖论困境。海南,除了《请到天涯海角来》,还有《我爱五指山,我爱万泉河》,但后者似乎不如《万泉河水清又清》传唱更广。台湾,《阿里山的姑娘》《绿岛小夜曲》《鹿港小镇》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和《一样的月光》(歌词里出现了“新店溪”)……如果只能选一首,我会选《外婆的澎湖湾》。香港,自然是《东方之珠》。澳门,有出自闻一多诗歌的《七子之歌》。四川,其实我对歌曲《成都》没什么感觉,《康定情歌》还好。云南,《彩云之南》可以作为旅游形象宣传歌曲。西藏,李娜演唱的《青藏高原》《走进西藏》、郑钧的《回到拉萨》、朱哲琴的《拉萨谣》都是不错的选择。坐飞机去,你可以听《向往神鹰》;坐火车去,你要唱《天路》《坐上火车去拉萨》。最后来逛逛大西北。陕西,来一段信天游或秦腔、华阴老腔才过瘾,《南泥湾》也不错。关于甘肃,田震演唱的《月牙泉》娓娓动听。青海、新疆,王洛宾的歌曲是很好的,如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《达坂城的姑娘》等。《我们新疆好地方》以及关牧村演唱的《吐鲁番的葡萄熟了》也可以。宁夏,梁静茹演唱的《宁夏》怎么样?其实二者毫无关系。你要是去宁夏旅游,应该听听《一生所爱》。为什么?因为《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》是在镇北堡影视城、西夏王陵、沙湖取景拍摄的。去福建土楼,就听周深演唱的动画电影《大鱼海棠》主题曲《大鱼》。去四川阆中,音乐电视《阆中之恋》古风唯美,“一壶老酒涛声依旧,好汉张飞在等候”,歌词也不差。去拍摄过电视剧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的云南普者黑,歌曲《凉凉》还是值得一听的。走马观花般“唱”了那么多歌,有没有“一首歌走遍中国”的?当然有,不是《我爱你,中国》《我的中国心》《大中国》。据说,如今年轻人旅游,尤其是自驾游,必备许巍演唱的《蓝莲花》,“没有什么能够阻挡,你对自由的向往,天马行空的生涯,你的心了无牵挂……”跨上越野座驾,把音量开到不小不大,现在就出发。我读书很杂,但腿脚不勤奋,喜欢历史,却又宅得要命。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,让我养成了一种很糟糕的自负,自以为见多识广,实际上作茧自缚,待在一个自己划定的小圈圈里自我陶醉。促使我走出门来认识到世界的广袤和自己的无知,是因为当了记者,必须去“见天地,见众生”,尽管所行走的广度和深度仍在一个相对狭窄的范围,但也足以对我产生巨大的催化作用。记者的好处是出差的时日里常有闲余,起先是随意兜兜转转,尔后,我开始在旅行之中寻找自己的兴趣点,那就是寻访三国遗迹。三国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,读三国、聊三国是我们许多人童年美好回忆的一部分,关羽、诸葛亮、赵云的偶像光芒丝毫不弱于现在的“流量明星”,但随着年岁渐长,人们对三国的认识就逐渐触及了“天花板”,因为翻来覆去地聊,无外乎书本上的那些人呀、事呀,三国距离我们太遥远了,它似乎不可能与我们现在的生活发生交集。正所谓“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”,笑谈之后,也就散了。然而,如果你带着合上书本后的余思,走进那些沉淀着历史遗韵的城市、祠庙、陵墓、山河、战场,它们自会给你带来截然不同的发现。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跨入成都武侯祠的那种讶异。这是几乎每个三国迷必“朝圣”的去处,对从小深受诸葛亮故事浸染的我而言,更是具有无穷的吸引力。去之前,我想当然地会认为,它就是一座祭祀诸葛亮的庙宇。到了大门口,抬头一看,匾额却是“汉昭烈庙”四个大字,难道我走错了地方?随后我才得知,这里原本就是汉昭烈帝刘备的祠庙,不仅是祠庙,里面还有一座据信是刘备葬身之地的墓冢——惠陵。后来,蜀地人民怀念诸葛亮,把诸葛亮的祠堂迁了过来与刘备比邻而居,再后来,明朝蜀王朱椿顺应民意,干脆将两祠合并,让刘备与诸葛亮“君臣同祀”,而由于诸葛亮的名气太大,久而久之,人们习惯称这里为武侯祠,反倒是“汉昭烈庙”和“惠陵”成为附属品。站在武侯祠的绿竹与红墙之下,我在想,这一定不是诸葛丞相的本意,他一生忠君体国,大公无私,恪守君臣之道,即便是大权在握,对待君主仍是谦逊有加。如果九泉之下,丞相知道后人让他“骑”到了先帝的头上,盖过了先帝的光芒,不知道该是多么地气急败坏。但正所谓“民意不可违”,“粉丝”表达“爱”的方式,“偶像”往往也无法左右,何况岁月已经过去千百年,人们在诸葛亮身上寄托了一个明君贤相、政通人和的太平愿景,庙堂里的那尊手持羽扇、身披鹤氅的泥塑,也早已不是历史上的那个诸葛亮。因此,尽管“君臣合祀”的规制有着僭越之嫌,但这正是百姓朴素信仰的体现,也是三国文化脱离了文本、在民间落地生根之后的自然流变。如果说武侯祠对诸葛亮的膜拜还算是阅读《三国演义》的延伸,那么后来的长沙之行则对我的既有认知来了一个彻底颠覆。“战长沙”是三国故事中的一个精彩情节,关羽、黄忠、魏延三员大将轮番登场,好不热闹,与之相比,长沙太守韩玄在书中愚蠢透顶,自毁栋梁,任谁读来都无半点好感。在长沙,我竟然发现了一座韩玄墓,它就隐藏在著名史学家黄仁宇的母校长郡中学的校园里,一面是操场上少年的欢声笑语,一面则是僻居一隅、独得清净的小坟包。令人惊讶的不独是这位“大反派”也能在千年之后拥有一抔黄土,还有墓碑上的题字“汉忠臣韩玄之墓”。原来在长沙百姓眼中,韩玄竟是一位忠臣,前来攻城的关羽反倒成了“反贼”。在长沙市内,现在还存有南倒脱靴巷、赐闲湖(“赐闲”与“刺韩”谐音)等与韩玄有关的地名,这位名声并不好的“父母官”,家乡人民居然记了千年。更有意思的是,在长沙市内还有一条挺有名的河流,叫捞刀河,传说是关羽战长沙被黄忠射中帽缨,受到惊吓,将手中的青龙刀掉入河中,所幸周仓熟识水性,为关羽捞了上来。全国因关羽传说而得名的地名不少,唯在这个故事里,关羽的形象不那么正面,甚至有些举足失措,这是不是反过来更加说明长沙人民对“父母官”的偏爱呢?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,有好几个月不能出门,我“纸上谈兵”,做了一个“全三国遗迹统计”的表格,里面的单项已经超过了400条,涵盖古遗迹、古墓葬、古城垣、祠庙、古战场、古道以及重要的博物馆等若干类别,地域上则覆盖了从东北的辽阳、集安到西南的保山、曲靖在内的广袤土地,甚至包括了一些国外的遗迹(如三国时期担任交趾太守的士燮在越南就存有祠庙)。这个表格还在陆续添加,我自己则步履不停,在每一次出行的时候都要做一个细致的规划,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实地探访这些三国遗迹。我们的邻国日本朋友对三国的热爱常常令我感动。2019年,来自中国30多家文博单位的三国文物漂洋过海,在日本东京、福冈两地展出,观者如潮。因为此次展览,我又查到了一个日本三国爱好者自发组建的“在野——三国遗址探访”的网站,看到他们热情地交流在中国探访三国遗迹的经历,特别是看到他们专门去搜寻了很多尚未开发、无人问津的遗址,心下惭愧又敬佩。日本三国爱好者提到的“历史发生地”的概念对我影响很大,虽然三国时代已经过去1800年,当年的城池、建筑、服饰、器物大多早已不存,但那些英雄曾经生活的土地,就在我们脚下;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,依然有迹可循。也许我们到访的许多遗迹已并非三国时代的遗存,它们或许是后人修的庙宇,或许是因讹传而成的“名人墓葬”,甚至可能是近年来当地政府为刺激旅游修建的“假文物”,但我们或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,它们也是三国历史、三国文化以另一种方式在我们身边的流传与延续。更何况,那些大江大河、山川形势,那些碑刻上的文字、墓葬里的简牍,总有许多历经千年而不变的东西,那些脍炙人口的三国故事,也仍旧在民间代代相传。前不久,我从西安出发,乘坐高铁前往汉中,列车穿越秦岭隧道,一路风驰电掣,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目的地。这不就是当年诸葛亮北伐中原的那条路吗?同样的山和水,他走完了一生,却仍未抵达终点。在列车行进中,我可以确信,我与丞相在某一个时空中相遇了。(筱林罗云川成长)转自:文旅中国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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